宋代文献里的建盏

建盏，茶界称它是“唯一为茶而诞生的茶器”，陶瓷界称它为“土与火高难度结合得艺术”。表面上，建盏漆黑似无一物，但它不是真正的无，它那深邃莫测的空间，蕴藏着润生万物的基质。

建窑又有建阳窑、乌泥窑之称，始烧于晚唐五代，主窑址在今福建省建阳市水吉镇池中、后井两村一带，总范围约11万平方米，盛烧于两宋，盏的器形以口大底小、腹线斜直者为代表。建盏的胎土多以含铁质多的红、黄壤土粉碎加工，含砂量明显，烧成后胎呈黑、灰黑、黑褐色，触手较粗，胎体厚重压手，黑釉是含铁量较高的石灰釉，在还原气氛中可以形成多种花纹。

两宋：茶器代名词

建盏，在宋代达到巅峰，成为天下第一茶器，其釉色千变万化、规律难寻，令不少海内外专家学者趋之若鹜。

曜变、油滴、兔毫是建盏最为经典、名贵的釉面，数百年间流传至今的珍品数量不多。

无论是曜变、油滴、还是兔毫等釉面，仍然是当今建盏界的匠人们一直不断传承与创新的追求目标。

第一本记载建盏的古书是陶榖（902~970）所撰《清异录》。《清异录》是一本宋代笔记。流传版本较多。全书共37门，600多个条目。

日本早稻田大学藏清代李锡龄校《清异录》封面

《清异录》并不是一本无名的杂书，而是在宋代就经常被引用，到现代依然有多个条目被《辞源》和《汉语大词典》等工具书采录的文献，可见其参考价值。

《清异录》共二卷，北宋大臣陶谷著，它以类书的形式，分为天文、地理、君道、官志、人事、女行、君子、么麽、释族、仙宗、草、木、花、果、蔬、药、禽、兽、虫、鱼、肢体、作用、居室、衣服、粧饰、陈设、器具、文用、武器、酒浆、茗荈、馔羞、薰燎、丧葬、鬼、神、妖，共三十七门，每门若干条，共661条。

北宋名臣、政治家、文学家范仲淹，留有两首茶诗，虽然数量有限，但影响却巨大。其中一首名为《和章岷从事斗茶歌》的茶诗，是宋代茶诗中可与唐代卢仝《七碗茶歌》相媲美的诗歌，历来评价非常高。其诗曰：

年年春自东南来，建溪先暖水微开。

溪边奇茗冠天下，武夷仙人从古栽。

新雷昨夜发何处，家家嬉笑穿云去。

露芽错落一番荣，缀玉含珠散嘉树。

终朝采掇未盈襜，唯求精粹不敢贪。

研膏焙乳有雅制，方中圭兮圆中蟾。

北苑将期献天子，林下雄豪先斗美。

鼎磨云外首山铜，瓶携江上中泠水。

黄金碾畔绿尘飞，碧玉瓯中翠涛起。

斗茶味兮轻醍醐，斗茶香兮薄兰芷。

其间品第胡能欺，十目视而十手指。

胜若登仙不可攀，输同降将无穷耻。

吁嗟天产石上英，论功不愧阶前蓂。

众人之浊我可清，千日之醉我可醒。

屈原试与招魂魄，刘伶却得闻雷霆。

卢仝敢不歌， 陆羽须作经。

森然万象中，焉知无茶星。

商山丈人休茹芝，首阳先生休采薇。

长安酒价减百万，成都药市无光辉。

不如仙山一啜好，泠然便欲乘风飞。

君莫羡花间女郎只斗草，赢得珠玑满斗归。

这是一首气势磅礴地描写斗茶场面的诗作，也是历史上第一首全面描绘斗茶的诗作。北宋初期，开始流行“林下雄豪先斗美”，恰好范仲淹也现场观赛了一回，看完有感而发，以叙事之写法，从茶的争奇、茶器斗妍到水的品鉴、技艺的切磋，呈现了一场高雅而又情感丰富的斗茶赛。这首茶诗中，水美、茶美、器美、艺美、境美，直至味美，入眼处，斗茶场面无处不美。这种美还体现参与者在斗茶氛围中的反差心态，获胜者往往喜气洋洋，高高在上，宛如天上之仙子。失败者往往垂头丧气，哭笑不得，犹如战败降将深感耻辱。整首诗写得夸张而又浪漫，似行云流水，不少佳句为后人反复传颂。

遗憾的是，范仲淹的这首茶诗没有体现对建盏的描述，茶器写的比较隐晦。从描绘的斗茶场景来看，这是一场非常宋式的斗茶，必然少不了茶器建盏，诗中“碧玉瓯中”之句历来比较有争议，有人说这个茶器是龙泉青瓷，也有人说这是建盏茶叶末釉盏。笔者认为，范仲淹所说的“碧玉瓯”应当是建盏中的茶叶末釉盏，因为北宋初瓷器功能分类明确，点茶用建盏，吃酒用青瓷，才是龙泉瓷，例如宋徽宗《文会图》所会，雅集时每人尊前酒一盏、茶一盏，器皿有着明显的区别。

苏轼在其影响深远的一首茶词中，兔毫盏的描绘十分清晰，这首词名为《水调歌头•桃花茶》，其词云：

已过几番雨，前夜一声雷。 旗枪争战，建溪春色占先魁。 采取枝头雀舌，带露和烟捣碎，结就紫云堆。 轻动黄金碾，飞起绿尘埃。 

老龙团，真凤髓，点将来兔毫盏里，霎时滋味舌头回。 唤起青州从事，战退睡魔百万，梦不到阳台。 两腋清风起，我欲上蓬莱。

在东坡笔下，点茶的快乐，一如既往的充满了豪放的味道，描绘的浪漫至极。通过一连串充满动感的词汇，整首词显得节奏轻快，采取、结就、轻动、飞起、点将、唤起、战退，让点茶的过程无不充满了欢乐和享受，这种感觉仿佛飞上蓬莱！在这首茶词中，苏轼清晰地点出了其所用的茶盏正是建窑“兔毫盏”！

除此之外，有宋一代更是涌现出大量赞颂建茶、建盏、建安斗茶的诗文，其数量之多、名家之齐，堪称中国文苑史上一绝。目前，已知吟咏过建茶、建盏、建安斗茶诗文的宋代名家有宋祁、林逋、丁谓、蔡襄、范仲淹、梅尧臣、欧阳修、李虚已、沈括、王安石、苏轼、苏辙、秦观、黄庭坚、陆游、李清照、曾几、晁补之、周必大、杨万里、朱熹等三十多人，可见这些大文豪们乐享点茶玩盏之雅趣。

在众诗作中，不妨品味数则有代表性的茶诗词，感受他们在诗词中对建盏的体悟。通过这些诗词句，宋代建盏的别名、建盏的金缮工艺、建盏的其它品种等信息，全都展现无余。

南宋著名诗人杨万里在他的诗词中一再提到兔毫盏。对兔毫盏的认识远比一般人深入，描述的也很细致。他在《以六一泉煮双井茶》诗中写道：

鹰爪新茶蟹眼汤，

松风鸣雪兔毫霜。

细参六一泉中味，

故有涪翁句子香。

此诗中的“鹰爪”为茶名，“涪翁”则指黄庭坚，其号为涪翁。“鹰爪新茶蟹眼汤，松风鸣雪兔毫霜。”这一句中，“松风”与“蟹眼”一样，形容的是水沸腾的程度。“松风”是从听觉上在感受，“蟹眼”是从视觉上在感受。这句可以这么理解，“鹰爪”新茶末被调成了羹状后，用刚刚开始沸腾的水（蟹眼）点拂，此时，耳边听到的是水沸腾之“松风”声，眼睛看到的是茶汤中泛起的雪白泡沫“乳花”，与兔毫盏中如霜的毫纹交相辉映。好一副声色并茂、怡然自得的茶苑风貌！

此外，最早督创小龙凤团茶饼的北宋名臣蔡襄在赞誉建茶的《北苑十咏·试茶》咏道：

兔毫紫瓯新，

蟹眼青泉煮。

雪冻作成花，

云闲未垂缕。

他在诗中这样描绘道：用新烧成出来的兔毫紫瓯（即紫黑色的建盏）茶具和青泉烹茶，当沸水初滚时，便可清晰地看到如同蟹眼一般的沸水。随之用竹筅扰动茶饼在沸水中，茶汤的汤面上会凝着一层如同雪冻花一样的泡沫，而茶汤泛起的香味似闲云飘荡，且无水痕。

除诗词外，建盏在两宋的其他著作中也多有详细描述，多为关于茶的专著。其中，最为知名、影响最大的著作，当属蔡襄《茶录》和宋徽宗赵佶《大观茶论》。

蔡襄在北宋皇祐年间（公元1049—1053年）撰写的《茶录》一书，其主要内容是介绍皇家御茶园北苑贡茶龙凤团茶的品鉴，功能类似于北苑龙凤团茶使用说明书。但蔡襄在书中乘机将点茶所用的茶器——建盏，也做了隆重的推介，并且给出了非常高的评价：“出他处者，皆不及也”的历史评价。

对于宋徽宗与建盏的故事，在《延福宫曲宴记》中也有一段更为精彩的记载：“宣和二年十二月癸己，召宰执亲王等曲宴于延福宫……上命近侍取茶具，亲手注汤击拂，少顷白乳浮盏面，如疏星淡月，顾诸臣日：此自布茶。饮毕皆顿首谢。”这段内容虽然没有描述茶宴上所用茶盏是什么品质的建盏，最为重要的是，这段记述透露了宋徽宗是点茶高手这一史实，时常点茶的经验积累，成为宋徽宗能够写出《大观茶论》的根本原因。

宋代作为建盏的高峰期，文献内容也是历代之最，上至帝王，下至文人雅士，都多有记载点茶雅事，建盏自然也就成为了重点关注对象。风雅宋成就了建盏，也让建盏度过了最为辉煌的时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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