乙未阳春,半日闲茶主人风,领一行人飞往西双版纳。西双版纳,古代傣语译为“理想而神奇的乐土”。这片乐土之上,气候温润,土层深厚,树木葱茏,蔓藤错节。环境得天独厚,造就了古茶树的年年新生。

古茶树,抛却多少沧桑变故,用一生的精力去吸纳世间生机与灵气,只为一杯名为“普洱”的茶。因此,古茶树做成的普洱,充斥着高山阔野的气息,回甘浓强,滋味似海,莽莽不语。

从西双版纳首府景洪出发,去往古六大茶山的易武。乍听易武之名,便觉生猛明烈,似有武侠小说中林海试剑的画面感。驱车入山林,蜿蜒绵弯,鸟语鸣啭,放眼便是丛丛香蕉林。车窗大开,扑面而来的不是滚滚热浪,而是包裹着香甜润味的空气。香蕉林渐被抛在脑后,原始森林的面貌步入清晰。

易武树木粗壮茂密,谷壑幽深清远,山野带着某种精神力量,前来魅惑我们每个人,让我们深深沉醉,遗忘疲乏。趣的是,易武的傣语意为“美女蛇居住之地”。想必是美女蛇在发挥作用,她要引领我们前往一个神秘之所。谈笑间,车上有人正襟危坐道:“千万别遇到蛇。”

茶人吉祥静候多时。吉祥,数年春秋两季来往于茶山,在炎热和颠簸中前行不止。他是70后,鬓发却有霜雪,皮肤亦晒成蜜色。他说话慢条斯理,笑起来眼神干净纯澈,流露出自然的欢喜。面对我们这群远方的客人,吉祥不急于安排行程。他淡淡地说:“吃好,休息好,明天再进山。”

我们同其他来自北京等地的客人一起住在易武乡。街上空气清冽,让人忍不住大口呼吸,指望一扫肺腔里的霾。熏肉、野味、山菜,填补着我们空洞的胃,那种独特的鲜美,让人直接错过了首夜的日落。

次日,在晴好天气中迎来山路行。“先坐车进山,再徒步六七个小时。”吉祥介绍行程,语气轻悠。在场一小姑娘面露讶异之色,又很快兴奋起来。只有风一人背着沉重的登山包,没人猜得到他要带去什么秘密的种子。每个人都跃跃欲试、充满期待,对未知行程,对个人意志,更对古茶树深深的憧憬。

沿途仍是一路风景,可是我们很快没了看风景的心思。那是怎样的一条路,泥土和石块交织,有些石块比拳头还大,道路只容得下一辆越野车穿行,会车十分不便。时不时有背着竹篓的村民从车边走过,留下瘦弱疲惫的身影。越往深处,车子颠簸得越厉害,一边山脉,一边悬崖,除用几丛草做遮羞布,悬崖几乎赤裸裸地逼视众人。“这小路好危险。”转陡弯时,我倒吸一口气。来过多次茶山的风,听罢笑起来道:“小路?这是大路。”于是众人感叹,为了一片叶子,无法停驻,只得向前。

近一个小时颠簸,五辆汽车陆续停在一片香蕉林边。众人下车,整装待发。我这才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小路。一条羊肠泥路,宽一米左右,两边尽是乱石杂草,让人不愿想象雨天它泥泞的样子。上一段坡,走一段平路,再下一段坡,周而复始。有的坡极其陡峭,坡下面比刚来时见的悬崖还要深一些,可谓万丈深渊。我努力调整呼吸,尽量结实迈步,可一次全心投入选景摄影,左脚一打滑,听到泥土嗖嗖滚落下去。我本能地收起脚,因失去平衡,整个人撞到右边一棵小树上。脑中闪过我刚满14个月的女儿的笑脸,我发誓再也不让自己有一丝闪失,扫除后怕,脚踏实地。后来我回想这个场景,往往又感慨良深,这条寸步难行的小路,吉祥和他的采茶人走了多少遍,恐惧和无力均在让步,勇气和希望占了上风。我们迈开精神苦旅的第一步,而吉祥他们已然走了很远。

一个盘姓瑶族人为我们领路。1980年出生的小盘家住丁家寨,育有14岁和7岁两个儿子。他个头不大,皮肤包括嘴唇都晒成了棕色。平时上山,他总骑一辆黑色摩托,风驰电掣,毫无畏惧。我提出帮他拍照,他默许,笑起来质朴憨厚,像清涧一样干净。

途中,我们经过一条清涧。虽非“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”的意境,看上去倒也清净淡泊。手捧泉水,轻嘬一口,冰爽甘甜,原本透支的体力好像瞬间得到润泽。至此,风那登山包里的秘密揭晓了。他带来了日本老铁壶和一些茶盏,在森林中摆上一道令人肃然的茶席。青山为室,细水当桌,铺上一片碧油的芭蕉叶,铁壶和茶盏的肌理,便与大自然互为影印。趁休息,我用指尖微触泉水,感受它轻拂流动。吉祥提醒道,决不能用泉水洗脸,不然沾染了寒气,会一下子病倒。在原始森林里,有自保的一些准则必须遵从。

小盘同村一个妇人就遇见过黑熊,是昨天的事。她上山采茶,见到不远前方有个绰绰身影,以为是羊不甚在意,再往前几步不到50米才惊见是头熊。“必须装死吗?”我显然问得滑稽而无知。最终妇人掉头奔跑脱身。更令人惊叹的是,当天妇人一己之力采了12公斤鲜茶叶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。妇人的丈夫大盘祖籍老挝,普通话说得比其他村民都流利。他笑起来一脸真挚,对妻子劫后余生却表现得司空见惯。“小邓老婆刚被蛇咬,手肿得像个包子。只要今天没什么大事,明天我们还要去采茶。”

这样一路走,听着令人匪夷所思的真人真事,我们深入了这片叫做“弯弓”的原始古茶林。小路转为山路,是猎人走出的山路,且愈往深处愈近无路。泉水叮咚,鸟声细碎,昆虫吱吱,落英缤纷,踩在枯黄的落叶上,脚底不由打滑。昆明来的客人、55岁的陈先生脸色凝重,经过一个近乎垂直的山坡时,他喘着气:“我这是连滚带爬。”但他没有停下脚步,眼神炯炯望向远方。

令我们魂牵梦萦的古茶树,始露庐山真面目。你却不知道,这就是茶园;你也不知道,这零零散散的甚至矮小纤细的便是古茶树。台地茶那种像样的成片的规模,或高大苍天茶王树的气魄,在弯弓古茶园几乎是寻不见的。古茶树就这样几棵、十几棵散落在密林之中,就像失散的亲人在原地固守,等待奇迹的发生。几个小时下来,我后背已经湿透,瘦弱的身体和敏感的灵魂,仿佛被一种强烈的白日梦境赶到了角落。阳光穿过古茶树,落到我的头上、脸上、身上、脚上,我脑中的梦境就成了海市蜃楼的模样:一片茂密的古茶树林,每一棵茶树均有上千年树龄,它们粗壮磅礴,又幽雅沉静,与其它树木依偎共生。哪来的一场场大火啊,邪恶张狂地吞噬一切。古茶树的枝干化为灰烬,而入地太深的根脉却保存着最后的体力。这场灼热疼痛的对抗,持续了太久太久。一大批古茶树再也没能站起来,而存留下来的稀少分子年年焕发新机。终有一日,大火全身而退,又见草木横生、走兽出没,古茶树犹如杜鹃啼血,伤口里开出一朵鲜艳的玫瑰。这是我的白日梦境,也是脑中被补充的历史旁白。

面对一棵比我高不了多少的古茶树,感受它庞大的根脉,及“年年知为谁生”的纤瘦枝干。风让我们摘一株古茶树嫩芽,放到嘴里,细细咀嚼品味。新鲜的苦味在口腔里化开来,舌尖保持着纯净清润之气,转而回甘生津,竟是比那清泉更绵长柔和的。

弯弓古茶园,便是引人入胜之所,而美女蛇在冥冥之中给予指引,又不扰了内心的清梦。沿路走下去,我们看到了更多古茶树,在森林里散发出独有的气味。这气味来自古老的记忆,繁荣、封闭、冷寥、开放、兴盛;来自春天的恩惠,华枝春满、岁月静好;来自日光、清风的赏赐,孤胆情深、繁花不惊。

中午,我们在山间竹棚歇脚。大盘的妻子挎着黑布包从远处走来,她讲着我们听不懂的话,双眼弯弯带笑,像洒满了阳光。满满一大包古茶树鲜叶,倒在竹席上。我轻抓一把鲜叶,凉凉滑滑,那是一种比丝绸更温柔细腻的触感。手留余香,带着袅袅生气,夹裹高山流水,那般清幽暖甜,不觉心生温润。柴火正旺,劈啪作响,鲜叶在火上匆匆熏烤,投入两根装满山泉水的粗竹筒中,不时,山泉水沸腾起来,发音汩汩。小盘为大家劈来几根细竹,用刀削成竹筒杯。他不等煮茶的粗竹筒凉却,用粗糙手掌捧起近70℃高温的竹筒,为大家逐一分茶。盛在竹筒杯里的古树茶,汤黄明亮,细腻密香,我含茶在口,竟不忍下咽。就是为了这一口古树普洱茶,我们走得小心翼翼、疲惫不堪,甚至惊心动魄。这是一口茶,是生命的深刻体验,也是对古茶树历史变迁与珍贵写照的一种眷恋。北京来的袁大哥动情了,说:“得来古树茶,实在不容易!哪怕一根茶叶掉地上,都应该捡起来;之前煮茶煮三回,以后得煮四回。”

丁家寨几个村民就地取材,为我们准备一顿野外大餐。吉祥指着面前的杂草地,说:“你们脚下都是佐料。”香料散发出天然又浓烈的气味,在临时搭的铁锅里尽洒热情,火苗尤旺,腊肉的魔力是让所有人瞬间饥肠辘辘。最诱人的是,散养冬瓜猪做的香肠,穿上竹签,直接在火上烤熟,油脂纷溅,最终置于芭蕉叶上。在场不少走南闯北的“吃货”不住称奇,说“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香肠”。到了正式就餐的时候,食物满满堆在芭蕉叶上,所有人成排蹲着吃饭,可谓“蹲食”,亦成为一行人心里最神圣难忘的“原始森林满汉全席”。

吃饱喝足,继续前行。在原始森林更深处,风让我再次体味一下古树茶嫩芽。“为什么这个比之前的甜?”我问。他答:“这里被保护得更好,古茶树的生长环境就更原始,你尝到的这种味道,几乎是原始古老的味道。回到咱们茶室,你再喝上一杯,感觉就会不一样了吧。”我一时无言,悲喜交加,只能用心去感受这种催人之美。

返程的路上,阳光仍烈。风他们几个男子一直担心我的柔弱,把我“赶”到一辆摩托车上。在悬崖峭壁间,小我三岁的瑶族男孩小李载着我冲出一条道,蹑影追风,仿佛在脱水我的知觉。“你靠近一点,别摔下去!”他大声提醒我,带给我力量。坐了近一公里摩托,我要求下车,可他坚持再送我一程。我微笑着摇头,对他很是感激。后来小李又遇到我两次,每回都邀请我坐车,均被我谢绝了。我突然好想再走一走路,不会再让步伐拖沓,也不会让自己有泪流下来。我用双脚去丈量这片土地,茶人的艰辛,古树茶的持久芬芳。

离弯弓,至易武,夜清凉,我们再次错过了日落,但我们渐渐知晓,古茶树头顶上的那个太阳是怎样照常升起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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